戴斌:我的小康旅游教育梦
2021-07-22
戴斌院长近日应邀参加全国职业教育技术学会和旅游院校组织的专业研讨会,发表主题演讲《我的小康旅游教育梦》。以下为全文:据网络消息和官方证实,江苏省某独立学院因为学生的强烈反对,最终无法转设本科层次的职业院校,哪怕有政府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也不行。作为首批独立建制的酒店管理学院院长,我能够理解决学生和家长的担心与诉求:在一个强分级、弱分类的教育环境中,有博士点的“双一流”高校、有硕士点的本科院校、“双非”本科院校、高职高专、中职中专,有着极其明显的阶差,当初就是不想上专科才上了三本的独立学院。现在上着上着怎么又成了职业院校了?哪怕是本科层次的也不成。与此同时,还是有着诸多的困惑与不解:教育行政主管部门不是很重视职业教育,强调从分级转向分类,并在教育资源配置、教员晋升和学生就业等方面给予更多倾斜了吗?旅游业不是对职业教育人才求贤若渴、虚位以待吗?为什么职业教育还是不被主流人群认可,就是教育者和学习者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呢?上周我在微博上做了个小调查“从学生的视角,什么是好的旅游教育”,很快就达到15000人次的阅读量和100多条转发和评论。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大家普遍关心却还没有得到充分解决的问题,说明旅游教育,特别是努力与人民想在一起、干在一起、风雨同舟、同甘共苦的旅游职业教育,还有很大的努力空间,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一、办好新时代的旅游教育,要坚守面向大众、服务行业的初心使命伴随改革开放而兴起的旅游业,一开始就面临行政管理、发展规划、经营管理、专业技术和导游、领队、计调、餐饮制作与服务等各方面的人才短缺。无论是上海旅专、浙江旅职、桂林旅专、山东旅职、南京旅职等专科层次的“五星联盟”,还是南开大学、西北大学、杭州大学、北京二外等本科层次的“老四所”,无不是以培养行业所需要的人才为导向的。之所以如此,除了原国家旅游局直管或者共建的因素,更是因为张广瑞、肖潜辉、邹益民、庄玉海、余炳言等老一辈旅游教育家的面向市场、服务产业的办学理念。[1]在我的心目中,对办学效果最好的检验就是毕业生的去向和终其一生的职业发展空间,这里所说的毕业生不是个别高官、教授和老板,而是有统计代表性的毕业生样本。国际旅游和酒店学科QS排名第一的瑞士洛桑酒店管理学院,国际酒店管理集团中高层管理人员名单几乎就是其杰出校友名单。[2]上个世八十到九十年代,直至本世纪初,上海旅游高等专科学校[3]的毕业生可以说构成了华东地区尤其是上海市高星级酒店的人力资源基本面。多说一句,我并不主张过于强调杰出校友,特别是校庆日和校友回家日。因为校园是每一位在此学生、生活和成长的共同空间,每次参加高校的典礼活动,都希望教授按年龄、学生按届别排座位,以体现有别于官场和商界的平等氛围。进入新世纪以后,开办旅游管理、旅游规划、酒店管理、会展管理专业的高等院校进入高速增长期,根据2017年的统计调查[4],全国共有旅游类本科院校608所、高职院校1086所、中职学校947所,专任教师和学生人数更是快速增长。从观察结果来看,数万名教师和数十万名学生所组成的教育规模,似乎并没有带来旅游教育的繁荣发展,特别是来自市场一线的认可。学生在本领域的就业率一直在低位徘徊,在读期间的专业转出率、在学期间课堂教学出勤率,甚至教师上课“抬头率”等网络吐槽指标都屡创新低。再看教师队伍,那么多的“青椒”(青年教师)“青稞”(青年科研人员)不是跟着名师做助教,而是跟着名家申请基金和发论文。从效果上看,确是有的大学软科排名上去了,有的学者成名了,但是多数学校和绝大多数学者呢?还不是在这条马拉松赛道上无望地奔跑着。多次去学校开青年教师座谈会,从她们的眼中我看到了焦虑、迷茫和无奈,唯独看不见为理想而燃烧的光。说实话,每次我都心痛得夜不成寐:教员的心中没有了火,眼里没有了光,学生怎么办?总不能都成了暗夜里的灰烬吧。是时候重归旅游教育的行业属性和职业导向的时候了。在《一个大学校长的梦想》里,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和同事讨论“我们是谁,我们来干什么”,其实就是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问题。党和国家放心、人民满意和行业认可,三者缺一不可。希望“以教学为中心”“以本为本”“要金课不要水课”这样的常识能真正回归校园并在实践中扎下根来。希望“怎样上好开学第一课”“旅游行业需要什么的人才”“如何打造学生的终生学习能力”这样的话题能够成为各级各类教育协会的年会主题,而不是花太多的精力去讨论如何写本子、找关系、发论文、拿基金、开公司、跑项目。希望“为国民旅游福祉而奋斗”“服务是平等、是自由、更是无限可能”“平凡岗位、快乐生活”等观念能够成为学生知行合一的信念,而不是把教育变成知识的交易。在这个愈发强调文化、科技和旅游融合发展的时代,没有文化底蕴和审美能力,一味强调工具理性,旅游教育终会成为无锚之船。希望我们的学生在学习专业课程和数字技术之前,能够从传统文化中汲取人文营养。无论他们将来成为行业领袖,还是平凡打工人;无论是处于尖峰时刻还是至暗时光,都会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自强不息、行稳致远。二、办好新时代的旅游教育,得有一批讲政治、知旅游、爱教育的院校长从专业的角度看,院校长都是职业教育的灵魂。我从事高等教育二十年,离开体制内的高校也有十三年了,越发感觉到院校长对于大学发展和学科建设的重要性。大学校长当然要培养,更要注意多岗位历练和多渠道遴选。机关干部培养还有挂职、任职、竞聘模式,为什么旅游院校的领导人就只能从专职教师队伍中选拔呢?如果书记、校长、教务处长、系主任、学生处长、就业指导中心负责人对行业没有理解之同情,只会照搬研究型或者教学研究型大学的模式,只能按照评估指标体系去搞“打靶工程”“填表工程”,是不会起到培根铸魂作用的。从国际教育的经验来看,葡萄酒、高尔夫、茶艺、烘焙等领域都可以设专业、学科甚至学院,所培养的学生都有很强的行业归属感和职业自豪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生活方式的坚守,对文明演化的推进,需要教育家以历史自觉去做更多开创性的工作,这是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的题中之义。值此大众旅游新时代,智慧旅游新阶段,我们呼唤更多有理想,也有行动力,更能为旅游院校打上“这一个”烙印的教育家。改革开放以来,旅游和教育领域都有一个从精英到大众的转变过程。1995年,我国正式实行工作五天和休息两天的作息制度,城乡居民才初步解决了旅游消费的时间约束。1999年,改革开放二十年,居民可支配收入才有了一定的节余,旅游消费的预算约束得到了大幅改进。那一年的国庆节连休七天,极大刺激了旅游消费热情,正式拉开了大众旅游发展时代帷幕。2016年,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政府工作报告》正式提出“大众旅游新时代”的概念。2019年,国内旅游和出境旅游人次分别达到60.5亿人次和1.55亿人次。今年五一节假日,国民出游人次已经超过了2019年同期水平3个百分点。国家文化和旅游“十四五”发展规划和国务院旅游业专项规划,仍然大众旅游的市场下沉和消费升级作为各项工作的出发点。高等教育同样经历了一个“天之骄子”到“专业人士”的演化过程,两者叠加的结果就是绝大多数旅游院校要转向旅游业创新发展的主战场。这个新时代是国民消费为主体的大众旅游新时代,也是从封闭和安宁的象牙塔走向人间烟火气的大众教育新时代。在这个双重大众化的新时代,我们再也不可能再以所谓的高端、精英、国际化来自我定位了,重归社会、面向市场和融入产业,已经成为旅游教育不可逆转的现代化进程。旅游教育机构和教育群体不能做一名隔岸观火者,而要做“吻火者”,以自身之光,“遍地开满了春花”。[5]这个观点务必要向广大旅游教育者和专业学者讲清楚,才能在纷繁复杂的时代大潮中看清方向、增进智慧并保持定力。旅游院校的院校长要把绝大部分的精力、绝大多数的资源用在专业建设、课程建设、教材建设、师资队伍建设和实践教学建设上。这些看上去很琐碎的事情,正是旅游教育必不可少的底层器件和基础架构。现在从专业硕士、本科教育到职业教育,都有相应的行业指导委员会和教学指导委员会,从教学空间、实验室和图书文献,到培养目标、教育计划、必修课和选修课、师资学历结构,到校外实训基地、实习单位、移动课堂等涉及教育教学的方方面面都有具体的指导,甚至给出了相应的观测点和评价指标,这些工作对于旅游职业教育的规范化建设无疑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我们还要清醒地认识到,大学不是工厂,教育教学不是标准模块的流水作业,校长应当也可以对所在学校的培养目标、教学过程和模型构件有自己的系统思考和主动作为。从专业设置、培养计划、课程设置、教材编写、课件准备,到课堂教学和实践教学,越往后学校和教师的主动性越强,作为空间越大。旅游教育要服务产业,与市场同行,但是千万不能忘记引领的责任,特别是发展理念、商业模式、平台与场景、工具与技术诸领域的创新。专业实习和实践教学,可以说旅游教育特别是旅游职业教育最薄弱,也最容易忽略的环节。现在对传统行业和传统岗位的顶岗实习做得比较好,也是产教融合的重点,但是对新业态、新模式和新岗位了解不够,引导不足。如果不能像重视课堂教学一样重视实践教学的目标设定、进度安排和专业指导,搞不好学生就成了酒店、景区、主题公园等旅游企业不签订劳动合同的短期服务员,实习期满后就再也不想在旅游领域中就业了。旅游院校的院校长要多与行业主管部门,与企业家、管理者和一线从业人员多打交道,把更多的行业需求引入高校治理过程中。这次新版专业目录明确要求高院要对接新技术岗位和新工作场景,并以此为导向抓好学科建设和专业建设。浙江旅游职业学院就是文化和旅游部、浙江省人民政府共建的院校,桂林旅游学院也已列入省部共建的计划中,这说明旅游行政主管部门清醒地认识到职业院校的价值,也有更高的欺许。教育行政主管部门也在积极推进高校与企业合作建设一流专业和一流课程,大学领导者对此要有呼应,更要有实在的作为。任何合作都应当是共商、共建和共享的,社会关注教育、支持教育,高校也要为地方服务,为企业服务,特别是培养更多知中国、爱旅游的专业教师队伍和优秀毕业生,否则产教融合和产学合作很可能会流于形式。很多院校连基础的数据库还没有建好,就要搞数字化转型升级,不现实嘛!多数时候也只是挂个某某基地、某某实验室的牌子,却有名无实,也不可持续,这样劳民伤财的形式主义的东西还是少些好。与市场主体和管理机构的合作,既要重视星级酒店、A级景区、主题公园、旅行社等典型业态,也要关注旅行服务新业态和旅游消费新模式。在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互联网深刻改变了旅游消费模式,数字化正在重构商业模式和产业生态。消费日益碎片化,从戏剧场到菜市场,人们重新发展旅行中的美好生活;供给更加分散化,民族复兴和人民幸福的中国梦正在成为旅游发展的新动能。从已经发布的“十四五”旅游发展规划及其配套的产业、科技、非遗等专项规划来看,对数字化生活和消费场景都做了明确研判和系统部署。旅游消费行为、产业格局和管理方式的变化,很快就会传导到教育体系,并倒逼旅游教育理念、教学内容和教学手段的变革,每一位同志都要为此做好思想上、理论上和教育变革上的准备。2021年4月12日的全国职业教育大会发出了明确信号: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建设一批高水平职业院校和专业,推动职普融合,增加职业教育的普适性,培养大国工匠和能工巧匠,培养高水平的职业人才队伍。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等“双一流”高校纷纷成立产业学院和产业学院,拉出了面向经济社会主战场的架势。未来的旅游教育该怎么办,确是需要我们每个人认真思考并身体力行。在现有的体制导向下,不少高职院校都有“专升本”的冲动。其中既有提升办学层次以获得更多办学资源的动机,也有扩大社会影响和留住高水平师资的原因。这是体制约束下的理性选择,对此应给予充分的理解和同情。目前,我们已经有了桂林旅游学院、四川旅游学院两所独立建制的本科层次的旅游院校,对于优化我国旅游高等教育布局是好事。但是我也有一个隐隐的担忧:专科要升本科、本科要办研究生、再申请博士授予权,最稿目标是改成大学,进双一流成为旅游教育金字塔的塔尖,可是这样以来,还有谁愿意数十年如一日地安心做塔基呢?而离开了行业的土壤,离开了职业教育的初心使命,培养的那么多看上去很高级的研究人员,又能走多远呢?在这条路上,还有众多国内外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已经具有了先发优势,很容易做成分母而不是分子。我看还是分类发展,国校制宜,坚持走自己道路的好。三、办好新时代的旅游教育,得有一批知行业、爱教学、有尊严的师资队伍希望每位专任教师能够有一个传道授业解困的教员梦,终其一生都是为了学生的成长,而不是自己的成名。小时候看到一部前苏联电影《乡村女老师》,至今难忘,以至于多年以后写下《语者·论者·学者》的随笔,纪念自己曾经的教员时光。在纪念建党百年的大会上,看到七一勋章获得者张佳梅校长步履蹒跚地走过红毯与领袖合影,相信每一位站过七尺讲台者都会潸然泪下。无论我们顶着多少校长、教授、博导、杰青这样那样的光环,都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教师身份是根本,所有荣誉都是对教师身份的加持。社会给予院校的所有资源和加诸自身的全部荣誉,都是为了我们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学生身上,而不是为了让自己成名成家,更不是为了让自己开公司发大财。没有这样的精神和长期的坚守,哪怕学校和教师拿到再多的牌子,也不可能感动社会,更不可能赢得行业的尊重。希望每位专任教师能够把每一门课程都当作开新课,把每一节课都当作新开课。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老话永远不会过时啊!如果我们把每一个知识点、每一个案例、每一个数据都是反复揣摩,把每页PPT、每一行板书、每一次互动都做了精心准备,相信学生一定可以感受得到,行业和社会一定可以看得到。承蒙高教出版社的邀请,我和合作者主编的《旅行社管理》将出到第五版了。在修订的过程中,我对出版社要求教学要点、复习思考题和参考答案等附加工作,包括录制示范教学影像都是认可的,也会努力去做的,但是对教学用PPT这件事,说实话我是有些抵触的。对于大学教育而言,教材本就是传授知识的辅助材料,而教学过程就是高度个性化的,包括PPT、板书、讲课的语调和节奏,怎么可能由别人代劳呢?假以时日,课堂教学岂不成电视教学了?吃别人嚼过的馍不香啊,同志们!知识的累积和专业能力的提升,只有下笨功夫和苦功夫才行。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无论数字化时代的行业资讯和教学资源多么容易获得,都希望各位同仁万不荒废做教师的基本功。当然,要实现这个目标,不能只靠理想激励和道德说教,还要有相应的评价制度和激励机制,让更多的教师专心教学、潜心教学、钻研教学,在教学中获得成长的空间和应有的尊重。中国职业教育技术学会每年都会组织旨在提升现场教学水平的“说课”项目,疫情期间还推出了“云说课”。对此我是高度认可的,希望更多的旅游教师能参与其中,也希望管理者能够给予一线教学人员更多的关怀和更高的荣誉。近年来,本科层次的旅游院校尤其是职业院校陆续引进了一些行业背景和专业技能人才补充教师队伍。他们行业背景深,实践能力强,是专业师资队伍的有益补充,也是高校与行业联系的桥梁和纽带,对新时代旅游教育发挥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从我去学习过的河南大学、河南是师范大学、洛阳师范学院、桂林旅游学院等院校来看,他们在提升教学质量、促进旅游教育创新和产教融合等方面都做了大量的工作,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有的还被评上了高级职称并承担研究生培养任务。但是与高校和科研院所出来的博士相比,他们发论文、写专著、做纵向课题的能力相对较弱,按现有的评价标准,成长的空间很狭窄。如何给予这个群体以成长通道和职业尊严,如何与学术型师资形成互为补充、相互促进的新局面,是需要教育和旅游行政主管部门、旅游领域的教育家、管理者和一线教师共同回答,而且要回答好的现实课题。注释:[1] 在学术界谈论人物,提及谁或者不提及谁,先说谁或著后说谁都是很有风险的事情。中国旅游研究院每年一度的“旅游思想者”之所以只从业界遴选,今年致敬的“旅游人物志”之所以截止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即有“偷懒”的原因。好在本文只是讲稿而非严谨的旅游教育史,若有遗漏或顺序不当之处,还请谅解为盼。[2] 大学排名既有重视教师和研究团队发表高水平论文的软科排名,也有重视雇主声誉的QS排名,前者如康奈尔大学、萨里大学、香港理工大学、中山大学等,后者洛桑酒店管理学院、纽约大学、澳门旅游学院等。[3] 现并入上海师范大学,名称得以保留一个时期,现在已经淡化。类似的案例还有并入浙江大学管理学院的原杭州大学旅游学院,培养学生的层次提高了,但是行业的色彩有意无意间淡化了。[4] 原国家旅游局《中国旅游统计年鉴(2017)》,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18年后文化和旅游部不再公布这一统计数据。[5] 散文家梁遇春先生为悼念诗人徐志摩写下了《Kissing the Fire》,是自己极喜欢的文字,尤其是那句“人世的经验好比是一团火,许多人都是敬鬼神而远之,隔江观火,拿出冷酷的心境去估量一切,不敢投身到轰轰烈烈的火焰里去,因此过个暗淡的人生,结果上了个大当”。行文至此,也在想今天的论文,为什么引不起别人的阅读欲望,甚至连写作者也郁郁寡欢?有隔江观火的因素,也有过于写作者阅读面过窄的原因。也许,什么时候科学论文中可以引文学作品和美术名篇了,文章的大格局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