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源不合法 共享住宿“二房东”创业梦碎
2018-07-30
刚从香港过来的Fiona和男友,7月12日,被警察带到了北京市安定门派出所。
此前的一天,房东冯凡发微信告诉Fiona,第二天上午10点,会有警察例行检查,到房子里拍照,不用在意。上午10点钟,冯凡收到了Fiona的微信“我们现在在police station。”
Fiona生活在香港,一个月前在Airbnb(爱彼迎)上订了北京北下洼子8号院的一间房,打算在北京度过一个10天的假期。没想到才入住了一晚,就经历了这场风波。房东冯凡急忙赶到派出所,把Fiona“换了”出来,Fiona回到民宿里继续她的假期,而冯凡却在派出所里待了30个小时。
这位房东只有21岁,还在读大三,今年4月份经朋友介绍来到了一家叫美居的创业公司实习,这是一家3月份刚注册成立的科技公司,在北京租下了15套房源,经营民宿短租。确切地说,冯凡的身份应该是“二房东”。随着民宿短租行业在中国的发展,美居是众多入局者之一。
这样的民宿短租也被叫做共享住宿,中商产业研究院预测,2018年我国共享住宿市场规模将接近170亿元。冯凡所在的公司则采取了一种租入一定数量的房源,再小规模化运营,短租给别人的方式。这种模式运作的创业公司都偏小,美居算是大的,不仅在Airbnb、途家、小猪短租平台上有大量类似房源,像城宿、路客这类次一级平台上,也聚集着大量的“二房东”身份的创业公司。
在上海众华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甘国龙看来,这种属于宾馆性质,不能叫共享。宾馆类需公安机关特别审批,但短租的民宿大多是居住房,不能用于营业,因此无法申请营业执照。
这导致了美居尽管拥有这15套房源三年的使用权,却并没有合法的经营者身份。根据《北京市居住小区物业管理办法》的规定,房地产产权人或使用人擅自改变房屋用途,物业管理企业应当劝阻、制止并向有关行政管理机关报告。而目前城市短租民宿,大多是由住房改造,实际上改变了房屋的用途,由自用变为商用,不具备商业经营的资质。
冯凡的遭遇并非孤例,记者网上查到不下10起民宿短租被罚的公开案件,地区涉及上海、杭州、浙江、福州和北京,惩处力度从罚款到拘留15天不等。
冯凡从北京市安定门派出所一扇灰色铁门中径直走出来,没有回头看等待室里的朋友,直接走到路上,蹲下来哭出了声。冯凡坐在回住处的车上,把手机开机,微信消息提醒的红色圆圈里,显示数字是361。车开过两个十字路口后,冯凡开始看这些消息,然后一一回复。告诉房客入住信息,联系保洁人员打扫,处理着平时工作时该做的事。回复完所有人,她唯独没有回复自己的母亲,因为不敢让家里知道自己进派出所这件事。
这是冯凡第二次因公司的事进派出所,理由同第一次如出一辙,民宿被邻居举报了。派出所的人对冯凡的朋友说,“这是不合法的。”
达晓律师事务所林蔚律师称,我国住宿行业需取得经营许可证才可依法营业。而现实情况是,大部分民宿受房屋规模、建筑结构等限制,难以达到住宿业相关法律要求,从而长期处于无证经营状态。小区住宅如需从事商业活动,首先需到规划局和房管局申请“住改非”,然后征求其他业主签字同意后,才能申请办理营业执照,接下来还需办理特种行业许可证,依法纳税。
林蔚律师认为,一些民宿无营业执照,没有纳税、消防审批,存在一定消防隐患,工商、税务、消防、公安部门应当依法管理。但他建议执法部门先行告知,要求民宿经营者应先行整改,同时给予经营者整改提供便利。
那天,在派出所外等待冯凡到凌晨两点的,还有冯凡的老板、美居创始人刘男。民宿短租到底合不合法?房东屡屡被拘,在线短租平台该承担哪些责任?国家又如何监管这个新经济业态?——这些疑问在刘男的脑子里盘旋。
今年刚满30岁的刘男曾任职于国内某互联网巨头,从事AI工作。离职后,他成立了这家公司。
刘男租下了北京的15套房源作为起步,先在airbnb、途家、小猪短租上运营,慢慢扩大规模后再实现自己的平台化。这15套房源全由大三学生冯凡出面运营,7月份,这几套房源入住率几乎达到了100%。冯凡告诉记者,民宿管理从房客交易到保洁、维修全部线上进行,来北京前她微信里只有100多个人,现在是523个人。
尽管Airbnb和途家用各种方式避免房主和房客私下交易,但在冯凡眼里,入住的整个过程中,微信联系是最方便的,但私下交易意味着避开了平台的监管,更加无法确定实际入住人是谁。不同于酒店,民宿房客身份核实一直是痛点,存在一定法律风险。甘国龙认为,民宿短租通过平台进行交易,无法确认实际入住人,而酒店有一套完整的系统,可以落实到个人和房间。这导致民宿一旦出事,会无法落实到责任主体。
技术出身的刘男想,“如在门锁中加入人脸识别,就解决了身份验证问题。”目前,这一方式还停留在纸上。在甘国龙眼里,未来技术发展可解决一部分民宿现存问题,但邻里关系等困扰是技术无法解决的。酒店中所有人都是旅客,在短租民宿中,频繁更换的住客却会打乱周围常住居民的生活习惯,对邻居关系造成影响。
记者通过朋友的Airbnb账号,订了一家护国寺附近民宿,高德地图里输入对方提供地址“德胜门内大街211号”,定位选项只有一个“公共厕所”。这间欧式loft,隐藏在一片破旧红砖房中间,预定一晚最终要付608元。入住前,房东不断叮嘱记者,“如邻居问起,就说是住朋友家。”
输入密码走进去,一股油漆味扑面而来,房东称房间是6月初刚装修的。整个房间的所有门窗都在房间南面,全部打开,也无法实现有效通风。在门口炒菜的邻居告诉记者,这间房子上个月刚装修完,之后两天就开始住人了。
冯凡的房子也有类似问题,她们采取通风半月加摆放绿植方式吸收有害气体。而德胜门内大街这套房屋中,没有一株真的绿植。装修材料中的甲醛等有害气体需一定时间才可散去,但对于民宿主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记者预定的另一家民宿,位于天坛附近一个开放式小区里,房间没有任何安保和门禁系统,密码锁房门也无法从屋内反锁。
尽管公司成立之初就获1000万元融资,刘男却等不及市场完善了。刘男和几位股东近日决定,将公司转型做游戏,在他们看来,民宿短时间内挣不到钱,房源租金和维护也需源源不断往里砸钱。
按国家信息中心分享经济研究中心预测,到2020年,我国共享住宿市场交易规模达500亿元,共享房源将超600万套,房客数将超1亿人。
不同于刘男的黯然离场,大量入局者坚持在跑道上。《中国共享住宿发展报告2018》显示,去年我国共享住宿市场交易规模约145亿元,融资约5.4亿美元,形成Airbnb(爱彼迎)、小猪、途家等一批头部企业。
airbnb是一家美国公司,于2008年成立,最近一轮融资估值达310亿美元。途家打通携程、艺龙、去哪儿、蚂蚁短租、58赶集等8个平台房源,小猪短租则打通阿里巴巴旗下旅行品牌飞猪的流量入口,美团也于去年4月上线了自己的民宿共享平台榛果民宿。
2015年成立的路客,至今获得顺为资本、洪泰基金、真格基金等累计2亿元左右融资。创业平台城宿,至今获得Airbnb、腾讯等累计超5000万融资。至此,腾讯、阿里巴巴、美团、携程等互联网巨头都已进入该领域。
像城宿、路客这类巨头投资的创业企业,依靠Airbnb(爱彼迎)、小猪、途家等平台导流,但有的企业通过自有平台、小程序等,成为次一级平台;而美居这类小创业公司在全国成千上万。
在途家看来,短租民宿属于非标准产品,现阶段很多民宿缺少酒店成熟的规范流程、卫生以及入住体验都是用户新投诉的热点。而在airbnb相关负责人看来,住宿共享经济处于早期阶段。面对法律问题,需要一段适应期。而房源不合法、房东被拘留等诸多问题,airbnb相关负责人并未正面回应记者。
林蔚称,平台应加强对房屋出租情况的审查与核实。比如,核实房屋的地址、结构、环境等,审查房屋的消防、安全等信息,对符合法规和出租资质的短租房经营行为做好登记备案,并向公安等相关部门报备,把好市场关口,才能确保短租房经营的有序和安全。如房东身份不合法,短租平台就没尽到合理审查核实义务。
“平台既撮合交易,还有广告位(不同的展示位置价格不同)展示,同时提供支付、发票等等系列服务,并不简单是信息中介,而是深度参与住宿服务。正在制定的电子商务法对平台商就提出了审核义务及责任承担。”林蔚对记者说。
在日本,长期处灰色地带的民宿业被终结,今年6月15日,日本开始实施民宿新法,新法规定经营者必须正式通过申请,领取民宿营业执照,制作住房名册,如业主没有同住,必须经第三方经营公司管理。同时,一年营业不超180天。
在途家相关负责人看来,中国政府对共享经济持鼓励看好态度,未来相关立法肯定推进落实并加以规范。
北京工商大学教授、经济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周清杰认为,共享住宿最初是居民与居民间交换,现在借助互联网实现平台化,居民通过该方式实现盈利,变成经营主体。但经营需要牌照,这是法律空白,也是法律需根据市场做出更新的地方。
一些地方性法规曾对短租现象提出解决尝试。《广东省租赁房屋治安管理规定》于2012年制定,规定了出租人通过人员信息采集系统等,必须履行对相关部门的登记备案义务。但目前,国内并未有专门法律规范短租。林蔚认为“民宿短租很多问题,正是由于法律的滞后性。”
去年7月,八部委出台的《关于促进分享经济发展的指导性意见》指出,分享经济发展面临诸多问题和挑战,要推进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改革,按照“鼓励创新、包容审慎”原则,发展与监管并重。
在林蔚眼里,国家或者部委层面要有上位法、各地因地制宜制定符合当地又不违反上位法的地方性法规,区别城市、乡村和景区的管理。同时兼顾适当放宽的准入门槛和保证公共及居住者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