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摆3个月后的旅游业:员工降薪、做微商谋生,老总“直播带货”
2020-04-27
截至4月26日,已有7家旅游综合行业A股公司发布今年一季度报告或业绩预告,它们的归母净利润亏损至少为2000万元;
高管降薪,员工只发放基本工资,销售人员转岗消毒液、温度计,都成为了大型旅游公司开源节流的措施。
硬撑了三个月后,河南某旅游公司老板林强终于扛不动了。
最近,他在公司的会议上宣布,留下五六个人继续做旅游短视频,剩下的十多名员工“解散”。尽管自驾游领队培养不易,这些员工也跟了林强很久,但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他“五万(工资)都背不动了”。
万幸的是,他还备有后手。林强从疫情出现后就开始倒卖口罩,前不久又弄来一台口罩机。目前口罩生产就差一道手续,预计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就可以生产。他将自己的一系列动作称为临时转型,因为“不转型就等死”。
林强的经历,只是新冠肺炎疫情对旅游业冲击的一个缩影。截至4月26日,已有7家旅游综合行业A股公司发布今年一季度报告或业绩预告,它们的归母净利润亏损至少为2000万元。
携程、同程艺龙、途牛三家OTA公司,今年一季度的预计净收入同比降幅最低也将达到42%。携程称,一季度预计超过17.5~18.5亿元的运营亏损,这可能也是携程成立以来亏得最多的一个季度。
高管降薪,员工只发放基本工资,销售人员转岗消毒液、温度计,都成为了大型旅游公司开源节流的措施。为了提振业绩,还有一些老总开启“直播带货”模式,携程董事局主席梁建章甚至cosplay了少数民族、古风等多种造型。
虽然国内疫情基本控制,已经使自由行为主体的周边游、省内游有所恢复。但对于自缴社保的导游、依赖跨省游盈利的旅行社、主营境外游业务的B2B企业、成本开支巨大的上市公司而言,旅游业仍处在艰难度日的局面。
旅行社预支未来的工资缴社保
一个月内,林强接连受到两次打击。
他的公司主要从事跟团自驾游业务,往年清明节总是客户爆满。去年清明假期他们组织了至少两个去河南信阳的采茶团,总共有五六十人,能够带来3-5万元的利润。
但在今年清明节,他的公司却遭遇了没有人问、没有人报的情况。整个假期,只有一个20多人的赏油菜花一日游得以成团。“一个人收28块钱,也就够给领队发给补贴。”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4月下旬,当地教育局发文称,“五一”假期不允许学生出市域。林强原本规划了几条亲子游线路,感兴趣的人还挺多的。这项规定一出台,直接打消了客户出游的念头。
实际上,即便现在学生能够出市,林强的日子好不到哪里去。他说,公司自驾游的目的地主要在青海、西藏、新疆等风景优美的地方,很少在河南。“省内不算收入,就是养养人。”
如果出省做长线业务,一个客户的起步利润就是800元,一个团可以有1万多元的利润,西藏线路能够做到一个团两三万元的利润。
4月9日,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在指导意见中称,全国性文体活动及跨省跨境旅游等暂不恢复。尽管有省级文旅部门表示自驾游不受限制,但林强认为客户依然对“国家不让跨省”的说法心存忌惮。
教育局禁止学生“五一”出市,的确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棵稻草”。此前受疫情影响,林强退掉春节期间的30多万元收入。这导致公司近四个月都没有现金流。而且,他的现金储备也快要用光了
于是,林强在几天后遣散了那些培养半年以上才能独立带团的领队。相比于每月五千元的房租,每月七八万元的基本工资是他最大的一块成本。
据林强分析,他的公司的经营模式不同于传统旅行社。那些旅行社会为了吸引顾客,租在地段好的写字楼里,所以主要的压力在房租。它们手下大部分是编外的业务员,也不用养导游,所以早就把员工解散了。
青海某旅行社员工陈明说,他所在的公司裁了很多员工。他主要靠游客数量拿提成,去年4月的收入是4000元。如今没有游客,每月仅能领1500元的底薪。
福建厦门导游张丽告诉搜狐财经,她之前每月能有一两万元的收入,现在没有任何工作,只能靠卖服装的副业每月赚约1500元,还要自己缴社保。她认识的旅行社员工没有被裁员,也拿不到基本工资。
李方所在的公司是广东一家大型旅行社,拥有500多名员工、若干门店和分社。他如今的月收入为1300多元,较去年下降九成,公司则预支未来的工资为他继续缴社保。虽然没有裁员,但“压力大到足以令很多人自己选择辞职”。
尽管黄山、西湖等景点清明假期人挤人的照片在网上广为流传,但多位从业者对近期的两个小长假并不看好。
据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预计,今年“五一”假期全国旅游总收入的预测值同比减少85.9%,疫情造成旅游总收入的潜在损失比例高达88.3%。
张丽称,最近来厦门的游客都是自由行,跟导游和旅行社没有一点关系。陈明说,虽然他很期待“五一”假期,但西北没什么本地人省内旅游,跨省跟团游又不允许旅行社接待。
有公司一季度支付给职工的现金减半
上市公司的情况同样糟糕。截至4月26日,申万旅游综合行业的12家A股公司中,已有7家发布一季度报告或业绩预告,归母净利润亏损或预计亏损是仅有的两类业绩表现。
搜狐财经注意到,这7家公司均为同比由盈转亏。其中,腾邦国际、众信旅游分别预计今年一季度归母净利润亏损6500~7000万元、2000~4000万元。7000万元、2000万元分别是5家公司预计亏损的上限和下限。
已发布一季报的两家企业中,中国国旅报告期内实现营收76.36亿元,同比下降44.2%;归母净利润亏损为1.2亿元,去年同期盈利23.06亿元。
丽江股份今年一季度实现营收4140.2万元,同比下降67.8%;归母净利润亏损为2145.92万元,去年同期盈利3531.85万元。2019年,丽江股份的营收主要来源于索道运输、印象演出和酒店经营,这三类业务占营收的比重为86.9%。
7家公司均将营收或利润的下滑归因于疫情。此外,有些企业还披露了营业成本的压力。
凯撒旅业称,其员工人数众多,属劳动密集型企业;在直营零售模式下,全球200余个营业网点需持续运营,企业人工成本及场地租赁费用支出较大。
众信旅游表示,在疫情下,其承担企业责任,对员工发放基本工资,同时房租、贷款利息等固定费用仍然发生,使得本季度发生经营亏损。
搜狐财经发现,在对人力成本的控制上,两家已披露一季报的公司差异较大。身为央企控股子公司的中国国旅,今年一季度支付给职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为6.32亿元,同比仅微降0.6%。
而实际控制人为个人、地方国资参股的丽江股份,今年一季度支付给职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为3069.91万元,同比大减50.5%。
三家境外上市OTA公司的情况也不乐观。
携程预计,今年一季度净营收将同比下降45%-50%,运营亏损可能超过17.5-18.5亿元。携程告诉搜狐财经,为节省成本,其高层收入调整为0薪、最低半薪,并在员工自愿的前提下,对部分业务停摆的部门采取轮岗轮休、缩短工时的方式来稳定岗位。
途牛预计,今年一季度净收入为1.14~1.6亿元,同比下降65%~70%。而在2019年,途牛的归母净利润亏损已达6.99亿元。途牛表示,疫情防控期间,其一直在积极推进旅游业务恢复、缩减开支,所有高管基本薪资降到原来的40%。
同程艺龙则表示,今年一季度的预期收入净额将同比减少约42%~47%,由于有效的成本节约措施,其经调整溢利将为正数。
2019年,同程艺龙的全部收入来自于住宿预订、交通票务、景点订票、广告服务及配套增值服务。不同于拥有线下旅行社的携程、途牛,同程系的旅行社业务不在上市公司体系内,这使得同程艺龙受到疫情的冲击相对较小。
不过,虽然收入大幅下滑,这些OTA公司的资金储备仍可支撑较长时间。截至2019年末,携程持有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受限制现金、短期投资为448.05亿元,短期有息负债为305.16亿元。
截至2019年末,同程艺龙持有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受限制现金、短期投资为70.26亿元,短期有息负债为1.07亿元;途牛持有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受限制现金、短期投资约为19亿元,短期有息负债为2.04亿元。
老总“直播带货”,销售卖消毒液
除了压缩成本,寻找新的收入来源也被各大公司提上日程。
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企业管理系副教授孙金云在今年2月的直播课中介绍,1月底2月初,同程集团孵化的生鲜电商、社交电商、垂直电商三类跨业小程序全员启动,集团积极动员停滞的业务部门约5000人参与推广。
同程集团董事长、同程艺龙联席董事长吴志祥曾描述过这样的画面:“一夜之间,我们所有销售人员的朋友圈都变成了卖汤臣倍健维生素、84消毒液、温度计。”
针对近期网上流传的同程系公司大规模裁员、同程国旅中高层另谋出路的消息,同程艺龙相关人士予以否认。
该人士对搜狐财经表示,同程集团对旗下国旅板块进行了积极调整。发挥同程集团生态平台的优势,将旅行社业务闲置人力转岗到其他更需要人力的业务板块,如同程生活等,流失出同程集团的员工相对有限。
而随着国内疫情基本稳定,老总“带货直播”又成为了新潮流。从3月下旬起,携程董事局主席梁建章先后进行了6场直播,并在镜头前尝试了“苗王”服装、古风白衣等多种造型。携程方面称,这些直播共撬动GMV超过1亿元。
途牛CEO于敦德在4月中旬也当起了带货主播。但据媒体报道,在他首场直播的弹幕和评论中,却时常出现“在线追债”的供应商,以及不断要求途牛别再拖欠应结款的相关信息。
4月24日,途牛方面告诉搜狐财经,除了极少部分(2%以内)还需要进一步核损的订单外,在本月底会完成所有退改保障范围内客户的退款工作。同时也正在有序地安排供应端的付款工作。
此外,携程、同程艺龙、途牛均表示,正在积极开展周边游、省内游业务。就连主营业务为出境游批发的众信旅游,最近也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周边游和零售业务上。
这些上市公司开拓的收入,可能远不足以弥补疫情所造成的缺口。但对于无资源、无人脉的小公司和个体从业者而言,那已是不可奢望的目标。
广东某旅行社员工李方说,同事有去做代驾、开出租的。他想过去开滴滴,目前也在朋友圈做微商。他做的微商是公司的一个销售平台,出于爱心助农的原因,佣金很低,每月仅能赚到20~50元。
更要命的是,李方感觉疫情期间比上班更忙了。培训的课程很多,网课也很多,但是忙和收入无法成正比。现在他每月要还约1.5万元的信用卡,没有人可以帮忙,只能依靠借贷软件。
福建厦门导游张丽称,她朋友去找过其他工作,人家说不要短期的。因为带团赚得多,人家觉得旅游复工后导游就会走了。所以,她身边有好几个人都去卖房了,可厦门房价那么高,房子也不好卖。
张丽盘算着,如果入不敷出的状态一直持续,或许还要动用存款,但她很不甘心。“这可是买房子的钱,房子都要被我吃没了。”
“以前误判了形势,现在不想再等了”
经历一连串挫折后,部分从业者希望有关部门能够施以援手。
张丽认为,应该允许导游缓交贷款、社保,最好是可以申领困难补助金,或者给她们提供一些其他的就业政策。李方则希望得到津贴帮助或者低息贷款。
至于河南某旅游公司老板林强,他了解过银行的贷款政策,觉得很难。当地政府也有一个补贴政策,他的公司可以拿到2万多元,但流程非常繁琐。“我一个人半个月啥事不干,去走你的流程,那这2万多元我不要了。”
某国有银行对公客户经理樊星表示,该银行在今年2月推出了抗疫专项贷款,医疗物资生产企业以及受到疫情影响的餐饮、旅游等小微企业都可以申请。其中,信用贷额度最高300万元,利率为4.1%,期限最长为一年。
开始的两个月,这类贷款的申请方式很简单。只需要提供过去一年的流水、报表、纳税记录等资料,很快就可以批下贷款。但进入4月后,所需资料又新增了法人配偶身份证、经审计的报表等多项内容。
樊星称,不仅这类贷款的审核条件现在变严格了,该银行总行还会对此前已经发放的贷款进行重新审核。
在交流过程中,樊星感觉满足抗疫贷款资质但没有意向的客户,主要分为三类。一是关门不准备干了,二是本身不缺钱。“还有就是感觉这一年也就这样了。这类应该是最多的。”
另一方面,尽管背负着很大的放款额度压力,樊星在甄别客户时依然谨慎。“这可是信用贷啊,又没有房子给我押上。而且这款产品要求一年后必须还本付息,还不上就是我的不良(贷款)”。
因此,林强认为,外界对企业的帮助有限,旅游业只能靠自己复工复产来度过危机,而这就需要有关部门抛弃“一刀切”的思维。他说,游客大部分是成年人了,都会做好防疫措施。行业主管部门可以仿效海关总署的做法,让游客出游之前签订责任承诺书。
由于从事的业务与林强的跟团自驾游并不相同,张丽在对待跟团游开放的问题时较为保守。她表示,旅行社一旦成团,就要对每一名游客负责。如果游客在跟团的过程中患病了,总要有一方出来承担责任。“所以自由行是可以的,但是旅行社组团怕是要等国家文件。”
跟团游多久能够重启,仍然是未知数。携程曾参考SARS时经历,预言本轮旅游业的衰退不会持续太久,并将在新冠疫情结束后强势恢复。但现在携程不得不承认,疫情何时能结束可能要到10-12个月以后来看。
同样“误判了形势”的,还有林强。经历过SARS的他,曾认为到“五一”所有旅游活动可以全部启动。就算五月不行,六月也没问题了。而如今,看着每天新闻上对疫情的报道,他说自己“不想再等了”。(林强、陈明、张丽、李方、樊星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