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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湄公河上的情人船 爱上你穿行的国家

2018-05-15

  我正在读杜拉斯写的《情人》。故事发生在战前的法属印度支那——不是越战之前,是二战之前,杜拉斯的童年时代生活于此;它细致地讲述了一个法国少女和她的中国情人的情事,他们相遇在一条沿湄公河逆流而去的渡船上,而后发生了激烈的禁忌之恋。尽管书中人物都隐去了姓名,我仍不由得认为这是一个自传性的故事,并很快沉溺于这段罗曼史中:它不仅蒙着一层潮湿的情色之气,还充溢着对那段殖民时代的怀念。

在湄公河的浊浪间航行,本文图均由Stu Loyyd摄

  从1887 到1954 年,法国人占据了这片土地,包括今天的中国、老挝、柬埔寨和越南的部分领土。当我们踏上“RV 湄公河Pandaw”号游轮时,现实和虚构似乎已融合成一体,因为这些船简直是殖民地时代那支伊洛瓦底江汽船队的精确复制品。伊洛瓦底汽船公司1865 年创建于缅甸,——那是吉卜林和奥威尔的时代。看看蓝绿色的嵌板,家具上的黄铜配件,还有身穿漂亮白色制服的船员,这些因素都以某种方式让人联想到水上的东方快车;再加上浩荡的湄公河的神秘气息,——它发源于云南高地,名为楚河,即“岩石之河”,接下来的河段被称为澜沧江。

  “我的母亲有时对我说,我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像湄公河这样美、这样雄伟、这样凶猛的大河了,湄公河和它的支流就在这里汹涌流过,注入海洋,这一片汪洋大水就在这里流入海洋深陷之处消失不见。这几条大河在一望无际的平地上流速极快,一泻如注,仿佛大地也倾斜了似的。” ——杜拉斯《情人》

  我们从位于湄公河三角洲上的美萩市满怀期待地出发,发现杜拉斯的文字时至今日依然真实可感。湄公河三角洲又称“九龙江平原”,因为上湄公河在此分为九条支流,汇入下湄公河,形成河网。这里堪称整个中南半岛的鱼米之乡:面积为5 万平方公里的三角洲的产出量占越南农业总产值的40%,包括每年100 万吨稻米,以及从2000 家养鱼场收获的价值25 亿美元的水产品,它们被运往全世界的167 个国家。也无怪胡志明将这个地区称作“越南的血与肉”。

湄公河上的渔船

  在几乎每本提到湄公河的书上,“浩荡汹涌”一词都是它难以撕裂的标签。这个形容词除去和“湄公”押韵外,也恰当地表达了对这条壮丽而神秘的河流的崇敬之情,——它全长4909 公里,直接或间接影响了两岸的众多生命。

  湄公河是亚洲流经最多国家的河流。中国、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和越南这六个国家被它连结在一起,尽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很多地方,它也充当了分割这些国家的国界线。它是世界上第十长的河流,也是流量第十大的河流,每年把4750 亿立方米的河水注入南中国海。考古学家曾在艾奥发掘出一座可追溯到公元1世纪的海港城市遗址,它位于三角洲边缘,靠近今日的迪石市,并有遗迹展示与中国甚至罗马的贸易往来。

  尽管并非出于自觉,当地社会倒是在行动上跻身于绿色运动的最前列。我们在一家传统的砖窑停泊时看到,人们使用稻壳代替木炭作燃料;工厂中燃过的稻壳又作为高级肥料卖给农民。

  杜拉斯在小小的沙沥镇度过了六年时光,我们也在那里停泊。最让我激动的是,在这个小说的背景地区,她情人的住宅依然伫立。我们登上一艘舢板式的小船,沿着两岸开满风信子的河道航行8 公里,到达了市镇。

僧侣在湄公河畔的寺庙中冥思

  走过嘈杂的河畔到达那座住宅,一路上我们穿过水果市场,那里充满你能想象到的最大、最新鲜的热带水果,包括菠萝、火龙果、罗望子和香蕉;还有海鲜:除了乌贼还是乌贼。法国人留下的遗产则体现在法棍、咖啡、活青蛙和蜗牛中,——有只蜗牛还从水桶中溜了出来,大胆地奔向了自由。

  “他说他从巴黎回来,他在巴黎读书,他也住在沙沥,正好在河岸上,有一幢大宅,还有蓝瓷栏杆的平台。”

  杜拉斯如此这般描述她的中国情人的宅子。如今它就立在那儿,那曾经属于“黄水梨”先生的房屋,——这真是一个非常非常中国化的名字。房子像寺庙一般花哨,瓦片上装饰着色彩斑斓的花朵和几何图形。天花板高达5 米,墙上有华丽的雕刻。金色的叶形曲线引人注目。还有蝙蝠,——不是活生生的,而是随处可见、蝙蝠状的图案,正是“福”的象征。

  黄先生的确很有钱,但不幸短命。1970 年代中期,当越南南部落入共产党手中时,他的家人向西部逃亡,房子被政府征收,改造成了一所警察局。

  因此这间住宅并没有被用作电影中的布景;相关情节是在船上拍摄的。在这艘船上,你很容易就会相信,自己不知何故已经穿越时光,回到了殖民时代。当你注视着湄公河上血橙色的太阳照进盛着金汤力酒的长玻璃杯时,杯中的冰块碰撞出叮叮当当的音色,这种感受就格外强烈。

  易于相处的乘客们包括澳大利亚人、英国人、欧洲人和美国人;多数人都已退休,而且每个人都有相当丰富的旅游经验。“这次旅行就要变成美食之旅了,”来自英国的Brian 说,在享用了又一顿有三道菜并佐以美酒的奢侈大餐后,他松开了自己的腰带。

船上的躺椅

  如果乘客觉得白日里30 来度的气温加上90%的空气湿度已经让人湿热难耐,那么,当他们看到电影《情人》中疾风骤雨般的情色场面时,多半更会喘不过气。很多人借口抱怨着疲倦或者时差反应,离开变暗了的酒吧兼影院,上床睡觉去了。(我们则留下来看完了那个,呃,不圆满的结局,然后在上层甲板遛了一圈,惊叹天空中繁星密布的美丽。)

  法式建筑仍然不时出现在河岸上,这儿有个教堂尖顶,那儿出现一座老公馆。法国和越南间的关系可以追溯到17 世纪,耶稣会会士们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巴黎外方传教会紧随其后。在江岛上有大量1890 年代的修道院建筑,当时安南国王们认为教会势力过于强盛,试图将他们驱逐出去。因此,修女们逃到了越南南部,之后又有许多人去了柬埔寨。

  教堂的钟声响起,鸡群在被藤蔓覆盖的房屋间横冲直撞。这里有种无处不在的忧郁感,因为属于过去的壮美荣光正在剥落、消散。很多圣方济各会的修女依然生活在这里,多数人的年纪在80 到100 多岁之间,过着全然隐遁的生活;我们在这儿见到的倒是35 位寄居老年收容所的老妪。

  我们的游轮逆流而上,航至湄公河更加萧条的河段,就像杜拉斯描述过的那样:

  “在河上雾的阳光下,烈日炎炎,河两岸仿佛隐没不见,大河像是与远天相接。河水滚滚向前,寂无声息,如同血液在人体里周流。在河水之上,没有风吹动。”

  数不清的辰光被消磨掉了,我们无精打采地呆在轻便折叠躺椅中,体味着阳光的温暖和酸橙苏打水的凉意。在朱笃市(该市距南中国海足有200 公里,但离柬埔寨边境则只有20 公里远),一座花哨的新造突堤紧挨着壮观的滨海步行大道,它通向新开张却充满殖民地风格的维多利亚酒店。在这里,当地人玩着藤球(请将它想象为用脚踢的排球),并沉迷地耍起剑道(一种用竹棍代替剑的击剑运动)和太极(可以类比站着玩的慢动作版“扭扭乐”)。伊迪丝·琵雅芙风格的香颂在天朗牌扬声器中发出刺耳的尖声。乘坐有斗三轮车在城里逛上一圈,我们似乎走进了《越战迷情》中迈克尔·凯恩创作的新闻作品中。但当夜播放的电影却是令人消沉的《杀戮之地》,好让游客们对第二天要游览的琼邑克有所了解。

  我们早早起身,早早到达了琼邑克,一个一度统治中南半岛大部分地区的强盛王国曾定都于此。渔夫们在水上工作,在晨雾中撒开渔网。在6 至9 世纪间柬埔寨建造的6000 座佛塔中,其中几座正对我们缓缓露出清晰的轮廓。滨海大道边有些法式风格建筑,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旗帜正在清晨的微风中飘扬,构成令人安适而愉悦的风景。

河边打球的孩子们

  瑞士人Karl 端着清晨的咖啡,靠在栏杆上欣赏着美景说:“能乘游轮旅行真是太棒了,因为你总能看到变化的风景,却不必每天收拾行李上路。”

  我真没想过这一点。不幸的是,今天是我们旅程的最后一天,我们真的不得不收拾行李啦……

  法国人仿佛从未离开放纵不羁的琼邑克城。从皇宫内那带法式色彩的大庙,到法国人1920 年设计的国家博物馆,那百叶窗闭合的楼群,诺罗敦大道两侧根部刷白的树木,和水畔数不清的雅致咖啡馆,把这个城市从“杀戮之地”变成了绝妙去处。

  在外国记者会通风的阳台上,我们看着“湄公河Pandaw”号从码头起航离去。我们挥手致意,感到伤心:时间不允许我们与新结识的朋友一道前行,度过余下的旅程,直到暹粒。不过,与杜拉斯的女主角动身回法国前与她的情人挥别时的情景相比,这点伤心就无足轻重了:

  这时,轮船还要再一次告别,再次发出那可怕的叫声,那么凄厉,让人觉得神秘难测,催人泪下,不仅旅人下泪,使动身远去的人哭泣,而且使走来看看的人以及没有明确目的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什么可思念的人听了也落下泪来。

  记住我说的话吧:你也一样,你同样会爱上你乘坐的船,你穿行的国家,以及你旅途上遇见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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