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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斗孤儿被网友们“逼回凉山” 最担心一幕还是来了

2017-08-20

原标题:格斗孤儿被网友们「逼回凉山」,我们担心的一幕最终还是来了

  题图:视觉中国

  如何看待「恩波格斗」山区孤儿练武,参加表演赛,后被网友声讨,最终政府要接回这些孩子?

  知友: 王志安(4700+ 赞,知乎编辑推荐)

  格斗孤儿:终于被「逼回凉山」

  昨天,成都恩波俱乐部,一场残酷的离别在哭声中上演。凉山州越西县政府工作人员和12名孩子的监护人来到这里,要强行将在这里训练的格斗孤儿带走。

▲ 现场抹眼泪的孩子们

  恩波俱乐部一共有18 名来自凉山州的孩子,其中有17名来自越西县。舆论发酵后,已经有5名孩子在第一时间被监护人带走,剩下的12名,跟随恩波俱乐部去了马尔康。在马尔康期间,剩下12名孩子的监护人,一直在和恩波俱乐部联系,还是要把孩子接走。我们《局面》栏目,就是这个时候对孩子们进行的专访。

  采访孩子时,我们都心怀侥幸,希望《局面》的节目播出,这些孩子的命运能够改变。毕竟孩子们在接受采访时,都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回去,我们的节目也介绍了孩子们在恩波俱乐部生活,学习,训练的全貌。他们在这里生活很好,晚上也在上文化课,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有梦想,有希望。

  但是,事与愿违,我们担心的一幕最终还是来了。

  还记得我采访时说不走的那个阿杰么?他的爸爸出车祸去世,妈妈抛下他们姐弟三人改嫁了。他来恩波俱乐部已经有两年,网上最早流传的视频里,就有他的影像。

▲ 阿杰被爷爷拖拽着

  昨天,他被爷爷强迫按了手印。爷爷是拿着印泥印在阿杰的手上,再拿着写好的协议贴在孩子的手指上,必须走。阿杰哭成了泪人,其他孩子也哭成了泪人,教练,还有恩波也哭了,现场哭成一片。

▲ 阿杰被迫按了手印,哭成了泪人

  昨天晚上,我重新打开我采访这些孩子们的视频,阿杰在采访中神采飞扬。

  说到自己的文化课成绩不好,只考了50多分,他不好意思地笑;看到他说山里的孩子第一次看到大海,「原来海是那么大,海水是咸的」;看到他说自己的偶像是李景亮,将来要打UFC,看到我问他,「想回去么?」他说,「我不回去」。「如果非要你回去呢?」他重复一遍说,「我不走」。

  看完采访,再看哭着耸动的肩膀,被爷爷拖拽着离开的阿杰,悲从心来。

▲阿杰曾经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给一个人希望之后,再从他们手上夺回去。

  我相信,在这样的舆论风暴下,这些孩子被带回大凉山,短期内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安置,但问题是,这是关心么?这是爱护么?这些孩子经过几年的训练,拳脚已经有模有样。他们飞跃过天空,见过大海,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实现自己的梦想,登上UFC的赛场,而不是一个简单的课桌和学堂。

▲墙上挂着俱乐部队员的照片

  什么叫以爱的名义伤害,大约就是这种吧。

  当他们没有饭吃的时候,告诉他们将来会好的,要有梦想;

  而当他们真的有了理想,并且为之奋斗的时候,又和他们说,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这个不行。

  心痛,无语,悲凉!

▲ 离开的车上,孩子在伤心的哭泣

  这些孩子们的未来,会面临更多的未知困难,他们也许要拿出比之前「走出来」时更大的勇气,才能面对更加困苦的现实。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会在「无微不至」的关心下,读完小学,然后,泯然众人。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在那个毫无希望的土地上,种土豆,吃洋芋,外出打工,甚至偷盗,吸毒。

  很遗憾,我们的节目没能改变这些格斗孤儿的命运。我们能做的,就是闻讯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全程记录下了这真实残忍的一幕。

  有时候,媒体的力量很强大,一篇报道的发酵,让这些走出大山的孩子,再次被逼回凉山。

  而有时候,媒体的力量又很渺小,你倾注再多的注意力,也无力改变。

  此刻,这些格斗孤儿们应该刚刚回到他们熟悉而陌生的大凉山,说祝福太虚伪,我只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坐在田间地头劳作间隙,还能记得他们在恩波俱乐部挥汗如雨的时光,记得他们和王局一起谈论理想时,眼中的光芒!

  我会永远记着!

  知友热评

  在微博上看了《局面》的采访和跟踪,很难过最后这个结局。谢谢王局!

  ——卞卡

  相较于那些苦涩的泪水我们却看到了少年心气

  ——藏族格斗少年们另一个版本的人生

  对于恩波格斗里这些突然被打上「格斗孤儿」 标签的孩子们来说,打拳是一件关乎命运的事。

  在恩波格斗之前,我们最先接触的是四川省奥龙摔跤队。听说摔跤队的资助者是信奉藏传佛教的生意人。在四川,这种养着一批来自川西地区格斗选手的拳馆,并不止恩波格斗这一家。通过摔跤队教练的引荐,我们才得以进入恩波综合格斗训练基地。

  一部分小孩正在教室里上中文课,一部分小孩正在进行摔跤训练。再往里走,是成年选手训练区,俄罗斯籍大教练正在监督一线选手们进行拳击训练——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班玛夺基。

他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见着摄像机在拍他,他不害羞,也不好奇,默默地继续训练。

  对被专门培养成为职业格斗士的他们来说,从高原上下来,从深山里出来,加入恩波格斗的那一刻,他们就改写了自己的命运,突围而出。在应当肆意挥霍青春的年纪里,他们在成都远郊的农贸市场里度过青春期,远离城市文明,拒绝外界诱惑,刻苦训练,期望有朝一日能站在UFC 的国际舞台上。

我们见面一年后,在《武林笼中对》职业格斗比赛中崭露头角的班玛夺基,被电影导演相中,即将出演以熊朝忠为原型创作的电影《金色腰带》,演男一号。

  班玛夺基现年19 岁,他拥有了在UFC 以外的第二个选择—— 成为武打明星。

资料图

  制片人说:「因为这个人物角色的背景跟夺基比较相似」

  他在7 年前做了一个决定,这让他过上了吃喝不愁的生活。7 年后的今天,他站在人生的第二个拐点上,被更多人看见,有了名气,也有了选择。

  「这几年我像是一直在高速路上跑着,别人可能会拐一下,转了个弯,但是我没有。」 班玛夺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资料图

  恩波格斗背后的是非对错,不需要我们去评价。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恩波格斗像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边缘社会,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用拳头对话。恩波给川西贫困家庭的孩子、孤儿们,建造了一座城堡,却又像一座围城。

  舆论发酵之后,我问俱乐部经理:

  「真如网络报道所说,孩子们被遣返回原籍地了么?」

  经理说:「是的,已经走了一批。」

  「但回去之后怎么办呢?」

  「我们也没办法啊。」

  我们跟随班玛夺基,纪录下他2017 年的首场战役,跟他见了见电影制片人,一起回了趟阿坝州。

  文字:四宝(制片人)

  我采访过恩波格斗俱乐部,这里唯一的问题是精神层面的

这里距离成都只有三四个小时车程

  我们也许是网络上最早发布关于恩波格斗俱乐部信息的媒体。2017 年1 月24 日,一篇名为成都有一家藏族少年组成的搏击俱乐部的文章出现在VICE 的首页,我是文章的作者。一两个月前,同事四宝将恩波格斗俱乐部的信息分享给我,我拿到的时候有点纳闷:

  在百度搜索关键词恩波,出现的相关词有「藏族黑社会老大」、「黑水恩波女儿的婚礼」;

  在一些网页中,恩波的工作被传与沙石相关—— 标准的码头老大职业;

  这些孩子来自川西,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对于好多四川人来说,川西与四川其他地区是不相关的,那里「非我族类」,是旅游的地方。你可以从桃坪羌寨出去,翻过四姑娘山,去往4000 多米海拔的色达。我在2016 年冬天就这样干过,刚离开成都2 小时车程,周围的人就换了肤色,都被太阳晒的又黑又干。在车站等车,一群人围过来,用少民口音的四川话拉活儿。我被身后那声巨响吓到了,其实朝我大喊的司机还在街对面。

  我打算路经红原,去往色达。站在路边举牌,希望能搭到车。十来分钟就停下了两三辆:一辆是载客大巴,司机希望收费50,我觉得不好玩就拒绝了;第二辆车跑得飞快,从我身边掠过二十来米一脚急刹,却因为堆满物品放不下我的包,只得作罢;第三辆是个空的面包车,就上了。

  在离开前,我问过羌族导游川西是否安全。导游说,如果你到了深一些的地方,在街上不要与人说话,特别是摩托上穿着民族服装、包着脸的人。我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搭车司机,他自己就聊开了:08 年的时候,这里(离成都三四个小时车程) 的人会在网吧打针,也就是冰毒,光明正大、无人可管—— 不知有没有吹嘘的成分。但司机接着说,「主要是提高性能力,小伙子你也可以试试。」我把这当做贩毒的暗语,赶紧表态拒绝。司机说,现在已经没有了,国家在大力整治。

  川西高原有23.6 万平方公里,整个四川也才48.6 万。我靠在椅背上,睡不着,因为窗外的风景很美。

  穿过一个隧道,景色就完全变了。之前的丘陵与小树成为看不到尽头的草原,路牌上写着,海拔4200 米。到了红原,一幅上世纪末的县城景象—— 被强行浇来的水泥、飞快的摩托和少民服饰,一切都显得荒唐至极。昨夜开始的小雨把道路弄得全是泥巴,很快又被太阳晒干。我找到一家牦牛酸奶,里面混着冰碴,甜得可怕却异常好吃。回到酒店,刚躺下就听到窗外有声。打开窗户,下冰雹了,比指甲还大。我开始头疼,高原反应。缓解的方法是出去走走,希望能分散注意力。三四个修路的大叔在聊天,我靠上去问了问附近哪儿有好玩的地方。他们特别自来熟:这里什么都没有,倒是有地方找小姐。我提到这里应该有不错的景点,他们才正经了一些,说这个时节的草都枯了,走着都不方便。倒是那个刷经寺你可以看看。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去,一望无际的尽头处,立了一个建筑。那是他们的信仰,天和地之间唯一的东西。

  我特别恐惧这样的等待,感觉精神层面会出问题

  所以我特别问了问苏木达尔基,他信奉的是红教还是黄教,他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是我到恩波格斗俱乐部后,想问的前几个问题之一。现在的苏木达尔基,已经去了美国UFC 训练营,在朋友圈晒自己戴着耳机跑山的小视频。

  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根本没什么特别的,非常普通。经理来接我时,穿着冲锋衣,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整个俱乐部的重心都在培养选手上。简单地看了看场地,我很确定俱乐部的开支不小。孩子们用着也许不是最好,但一定足够、甚至多余的训练设施。场地也很大,同时几十人的训练随便就塞下了。

  我是下午到的,选手们都在午休,经理把我带到苏木达尔基的宿舍,说说话。我挺不好意思,生怕耽误他们睡觉,不过苏木达尔基和室友茸主都在玩Ipad,看起来迷迷糊糊的。简单的交谈后,我认为这些从小就来成都练拳的选手,生活环境非常单纯。他们对很多概念是空白的,比如金钱、性、生活。也许这都是因为大包大揽的恩波,衣食住行都被打理好后,再对比家乡同岁的生活境遇,似乎追求的东西就可以更加「精神层面」 了。

  他们晚上要去成都看电影,大巴是俱乐部自己的。我想跟着去,经理拒绝了好几次,因为恩波还不知道我的到来。而这场电影,是恩波对孩子们的思想教育课程。第二天早上,训练室空无一人。昨夜的电影活动拖了太久,所以放半天假。他们整整一个大巴的人离开基地后,去市里吃了肯德基(你猜他们一个人能吃几个汉堡?),然后在电影院拿着爆米花和可乐看《血战钢锯岭》。在放映之前,恩波对大家说,要学习这种吃苦奋斗的精神—— 恩波是武警出身。

  当经理拒绝我一同前去后,我就打消了对恩波采访的欲望。他能提供的信息也许非常有限,甚至还会限制我的内容。但从一些地方,我能捕捉到蛛丝马迹。比如有些孩子是经过民政手续收养的,这是遵守规则;俱乐部里立着阿坝州散打协会的牌,这是利用规则;每年都会有孩子来这里面试,身体素质达不到的只能淘汰,这是创造规则。

  距离第二天下午的训练还有好几个小时,我特别无聊,只能拉着不同的选手聊天。一线队的队员很友好,但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两三句话,没有谁让人印象深刻。他们的生活太相同了,唯一特别的是铁杨,他有一把吉他。我在宿舍里找了好久这样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拳套、藏香、NIKE 外套,却没有画笔、五线谱或者任天堂。而小队员们则性格相差很大,大多数喜欢围着我,选一个最容易被欺负的同伴出来接受采访。也有个别如坤勇,冷漠地看我一眼,抄着手走开。小队员最长的也没来多久,还是天生的性子。

  我觉得是时间把他们变成这样,因为漫长的中午太漫长了。没什么声音,也没什么事情,七八十人都在自己的宿舍,等待着下一次训练。我特别恐惧这样的等待,感觉精神层面会出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动笔前就很确定,一定要写在川西的经历,因为对于这群在恩波格斗俱乐部的孩子,精神层面的问题是唯一的问题。

  作者: Ri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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