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别掐我家孩子了,我送礼还不行吗?”
2017-08-18
原标题:一位小学生妈妈的告白:老师,别掐我家孩子了,我送礼还不行吗?
文|费知 编辑|金快乐
收礼后,班主任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打骂女儿没那么凶狠,找麻烦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但甄幸福根本幸福不起来, 而是后悔高价买了学区房,让孩子上了好学校。
“我不能跟你玩了。老师说,跟你这样的学生一起玩,会把我带坏的。”
两个小女孩之前玩得好好的,突然,和女儿同在一个班念书的小伙伴像刚想起了什么,当着两边家长的面,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气氛瞬间尴尬到冰点。
身为母亲的甄幸福看见女儿脸上,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受伤的神情,她读不出这究竟意味着愤怒还是悲伤。
过去,两个小女孩总在一起玩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伙伴和女儿断了来往,即便有时在小区里碰到,对方也躲着女儿,快步跑开。直到这次,两家人在小区不期而遇,女儿才能主动拉着小伙伴玩了一会。未曾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小伙伴的父亲连连道歉,称班主任从半年前就曾多次警告自己和女儿,甄幸福女儿“品行不好”,平时不要来往,虽然自己也教育过女儿不可以孤立同伴,但女儿还是受了影响。
“老师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真相大白后,面对女儿的质问,甄幸福感觉一口气憋在心里。想起因为自己没送礼,女儿长期在学校所受的打骂、责罚、孤立和排挤,她内心止不住地动摇起来。
“当初我搬家干什么,现在孩子身心受到伤害,我也难受了一年时间,过得生不如死。”
这一年里,甄幸福回想,女儿在当地一所重点小学里挨了欺负,被老师骂猪狗不如,被打得身上淤青,又被最好的朋友孤立。思前想后,或许一切都是因为入学以来,自己没给老师送礼。
四川省资中县某女教师体罚学生
再贵的学区房,也得送礼
为了让女儿从小就能享受优质教育资源,2014年,甄幸福咬牙掏出近百万元,在华东地区H市一所重点小学附近,购置了一套二手学区房。学区房价格高企,每平米1万元的价格,比H市当年二手房均价七千多要高出不少。
开学没多久便是教师节,甄幸福想着应该让女儿懂得感恩老师,便买了3盒100多元的名牌巧克力,分别送给三位重要的老师“小意思了一下”。
到了春节,眼见身边家长都在送礼,一向性格耿直,不愿“惯着老师习惯”的甄幸福却没再送过任何东西。
在她的记忆中,艰辛之路从此开始。
甄幸福的女儿在学校成绩中上,活泼好动,有些顽皮。和大多刚入学的儿童一样,女儿难免在学校里磕磕碰碰,或和同学发生小矛盾,但每次班主任都要责骂女儿,有时只是训斥,有时甚至会动手打人,动辄便把正在上班的甄幸福叫到办公室一顿臭骂。
一次,甄幸福在学校碰到班主任,出于礼貌和尊重,她微笑示意,却招来对方一顿训斥,“你一直笑嘻嘻地晃来晃去,怪不得你家孩子不尊重我!”甄幸福不明白,难道只有一脸惶恐才算得上尊重么?
对乖巧听话的孩子家长,班主任也没少积极“邀功”,说辞通常是“推荐几本不错的习题”、“安排更好的座位”、“马上要评三好学生,你家孩子很有希望”……
与其他家长交流,甄幸福发现,他们几乎每个都送过礼。其中不少人也是迫于无奈。但像自己这样一年什么都没送、说话耿直、又有个顽皮好动女儿的家长,自然是“搞特殊”的。
端午、春节、中秋……越是临近节假日,女儿和自己“挨批”的情况就越频繁。到了期末,尽管女儿的语数成绩都是A-,在班主任写给女儿的评语里,寥寥数句却多是批评。由于这些评语会被老师发到家长群里公开阅览,甄幸福感到无地自容。
这些,都仿佛在以一种无形的方式向她示威。
“给老师送礼这事说白了就这么几个字:无可奈何,敢怒不敢言。”甄幸福不明白,如果说送礼是加分项,不送礼怎么就成减分项了呢?
考虑到“孩子在人家手上”,她只能默默忍耐,平时还要在女儿面前维护老师权威,怕女儿以后更不服从老师管教。有时,即便女儿在学校被老师冤枉错打,甄幸福也只能告诉女儿,不要怪老师,老师做什么都是对的。
“教育是一辈子的,我告诉女儿老师这样做都是为你好,要不然孩子在学校怎么处?”
作业全由家长批改,那要老师有啥用?
甄幸福愁的远不止送礼这回事。
“现在所有作业都由家长批改,我都不知道老师究竟是干啥的。”
自女儿入学起,甄幸福才知道,所有语文、数学作业及课堂测验都要由自己批改,她需要在每道题旁边打勾画叉,给女儿讲解错题的解题方法,还要监督女儿在错题旁边重写三遍,次日交由老师检查。
一次,因为甄幸福没打“朱批”,女儿便被罚抄三遍作业。
除了批改作业,甄幸福还要替女儿完成各式各样的手工作业,比如树叶画、大型创意橡皮泥塑、未来世界的花园与交通设计、废弃物制作环保地球、矿泉水瓶制作世界资源图等等,这些都要在不到一周时间里,设计完成并上交。
移动互联网兴起后,许多老师习惯在微信家长群中布置作业。图为上海某小学的家长群聊天截图,老师与家长因暑假作业多少互呛,老师放话“想想你这么闹最后受伤的是谁。”
每次手工作业评比后,班主任都会在家长群里批评做得不好的家长,让后者“挂不住面子”。这让没有艺术细胞的甄幸福压力山大,“当妈真不容易,语数外都要很好才能辅导孩子,还得是个美术家。”
送了4、5万,还得接送老师去K歌、陪钓鱼
隐忍只换来了变本加厉的示威。在女儿被小伙伴孤立之后,甄幸福的忍耐到了极限。
她原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摊上了一位奇葩又功利的班主任。当她把准备将班主任告上教育局的打算告诉身边朋友和其他家长后,才发现自己的遭遇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五年时间里,我至少给老师送了4、5万了。”和甄幸福住得很近的另一位家长,李文明也苦水不断。
李文明的儿子已经小学六年级了,和甄幸福的女儿同在一所小学读书。由于李家经商,经济条件优渥,加上儿子成绩不好,平时没少遭老师“敲诈”。
李文明诉苦,有时老师下班后在市区喝酒、唱歌到深夜,还要住在郊区的他开车接送。到了周末,老师还会叫上李文明一家去远郊钓鱼。鱼塘要价超高的活鱼,还有中午、晚上两顿饭,这些消费自然都是跑不掉的。
但送礼后,老师的“照顾”却未达到预期,打骂责罚如故,令李文明恼火不已。他找过教育局投诉,甚至到校长室大闹,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就连老师也没能更换。
这件事给了甄幸福很大冲击,她担心状告无果,只会让女儿在班里更受委屈。
甄幸福也不敢轻易给女儿转学,毕竟好不容易才进入一所名校,她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和财力在其他学区买房迁入,即便能转学,恐怕也不利于女儿心智发育和社交能力培养。
甄幸福周遭的朋友纷纷劝她忍忍算了,他们多有“敢怒不敢言”的送礼经历,但很快便屈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除了送礼,你还能怎么办呢?”
女儿手臂被老师掐青了
家长只好紧急送购物卡
一向正直的甄幸福还是低头了。
转折点就在端午节前。甄幸福发现女儿的胳膊上出现一片淤青,她原以为是女儿在学校和同学打闹时留下的,但怎么问女儿都不肯说,这引起了她的怀疑。一再逼问下,女儿才坦言“是老师打的”。
甄幸福这才知道,原来是女儿放学时排路队时没站直,班主任上前二话不说,对着胳膊狠狠拧了一把便走了。
过去,班主任没少打骂女儿,指甲被掐破皮、皮肤被打青紫等情况时有发生,作为当地一种“特色”,甄幸福都忍了。
但这次,面对女儿手臂上的淤青,一想到这可能是由于自己没送礼造成的,甄幸福心疼得不行。
发现女儿被掐青后,甄幸福愤怒地拍照发了一条朋友圈。
她极力压抑着怒气,忍不住给班主任发了一条短信,语气克制,尽量不流露出责怪对方的意思:“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刚带女儿洗澡看到她胳膊青了一块,问她怎么回事,她半天说不出,最后说是您拧的,问她什么原因,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我想问一下,是她撒谎还是她今天又犯了什么大错?”
“什么样的孩子就有什么样的家长,你家孩子有这样的品行表现我也能理解。如果你不愿意孩子在学校接受管教,我也觉得她不适合在班级里上学,那就退学吧!”
当晚,甄幸福对着手机里班主任的回复彻底傻了眼,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和菜市场大妈吵架。
“端午节就不是人过的,孩子让她打紫了,我也要被她折磨死了,只有拿钱才能摆平了。”甄幸福崩溃了,她这才明白,自己就是态度卑微到地缝里也不行,立刻买了一张500元购物卡给班主任快递过去。
事后,班主任只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愤怒之余,甄幸福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截图保存了和班主任这段“沟通”记录,她甚至拍下了送卡时,写有对方住址和电话的快递底单。
“等女儿毕业,我一定要留着这些证据把她告上教育局,不管能不能把她搞下来,最起码也要曝光她!”
小学读完起码得送3万
收礼后,班主任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打骂女儿没那么凶狠,找麻烦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但甄幸福根本幸福不起来。
“我们这里流传一个说法,如果一个班主任六年干下来,还搞不来一辆几十万的车,那就说明这个老师没用。”
甄幸福把老师分成三类:一类是坚决不收礼的,常见于少数人品极好或新入职的老师,一类如女儿班主任那样,逼着家长送礼;更多老师则是不主动索要,但也不拒绝收礼的。这就是当地的一种风气,教育资源越好的小学越是厉害。
在当地一所排名前三的重点小学中,不少学生都来自经商或从政家庭,送礼数额都是1万元起步,很多时候老师未必主动要,但家长会主动给。
甄幸福女儿所在的学校虽然同属重点小学,但学生家庭多来自中产和工薪家庭,送礼的数额自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几年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家没钱,不像我们学校有钱的家庭,每次1000元起步,我们只能打500元。”甄幸福明白,送礼没有回头路。每逢节假日,老师的催礼短信就会恰到好处地发到手机上。只谈提高孩子成绩和表现,不提收礼和金额,已是家长和老师的一种双向默契。
甄幸福暗暗算了笔账,如果每学年教师节、中秋节、春节、端午节分别给语、数、外3位老师送礼(编者注:含正、副班主任),每人每次500元,到女儿小学毕业至少也要3万元。
等上了初中,听其他家长说,给每位老师的礼金将提升至2000元,这意味着女儿整个义务教育阶段,光礼金就要至少10万元,这笔教育支出实在花得心酸,花得心疼。
但对甄幸福而言,这至少能让女儿有机会拥有更好的座位、成绩更优秀的同桌、更多的课外辅导机会和更少的训斥打骂,让她不至于在老师的影响下,被同学孤立。
想到这些,甄幸福宽慰了不少。
小学家长比初中、高中家长更痛苦
再开学,甄幸福的女儿就上四年级了。
想到买学区房时,甄幸福也曾一厢情愿地想,将孩子送入重点小学,能为女儿今后的成长铺平道路。刚搬进小区时,当听人说起“重点小学送礼成风在H市可是出了名的”,她也并没在意。如今,面对没有尽头的送礼和损耗精力的作业,她悔不当初。
“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对世界和事物的认知初步形成,大多还要依靠老师和学校的描绘,家长能起到的作用只有三、四成。”
但甄幸福对老师的印象逐渐发生了变化,“太功利了。”
在女儿眼中,老师的形象也并不美好:平时“除了打人就会骂人”,尤其当全班考试成绩和课间操评比不理想时,老师就会指着全班学生骂“你们是猪”、“猪狗不如”。
“我很想念幼儿园老师。”女儿的话时常刺痛着甄幸福的心,她深知如今的教育环境并不利于女儿心智和三观的成长,也发现学校的名气远不如给女儿一个健康的童年环境重要。但一切都晚了。
挣扎中,她不知所措,却也无可奈何。不管如何,“孩子好几年都在人家手上”的现实,无法改变。
当我们把甄幸福的故事告诉给三位不同地区、不同资历的教师朋友时,他们都表示,家长送礼、老师收礼的风气不少地方都存在,但主动索礼,并因此动手虐待孩子的老师属极端个例。事实上,在教育部命令禁止教师收礼后,送礼只会让老师感到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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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纯属虐待学生,家长就该找校长或去教育局告那个老师!”我的一位朋友郝纯洁在北京一所重点公立小学任教,听完甄幸福的故事,她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手撕了那位教师队伍里的害群之马。
在郝纯洁刚入职的那年,学校便明令禁止教师收礼,违规者最重可被学校开除。在这样的氛围下,就连教师节从学生和家长手中接过各式各样的旅游纪念品、鲜花、巧克力、水杯等小礼物,她心里都要抖上三抖。虽然稍显矫枉过正,但同时也问心无愧。
“重点小学、示范学校,按理应该更规范才对,但风气如此,学校教育局不管不顾,那真是不幸。”来自东南沿海某市的小学老师郑阳光也对甄幸福的遭遇深表同情,她担心甄幸福女儿未来可能会产生厌学和逆反心理,性格上容易以暴制暴,人际交往也会受到阻碍。
郑阳光印象中的送礼现象一直存在,因为自她上学起,母亲便给老师送礼。当年送礼的学生已经成了老师,但这一习惯仍延续着。也有个别家长送礼给她,但只是一些家乡土产,郑阳光不好推辞,便收下了,但心里还是“感觉很怕”。
郑阳光所在的学校和教育局都明确规定要廉洁从教,收礼教师一旦被处分就会全校通报批评。此前就有家长向教育局匿名举报老师收礼,后者被学校处理的情况存在。为此,她平时没少劝告家长不要送礼,因为不管送不送礼,老师都要对学生一视同仁,都有教育孩子的责任和义务。
“你说的情况是小学的吧?”当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完甄幸福一家的情况,来自内蒙古某地级市的高中老师尤正义便猜到了。
“有的老师可有一套了,想让家长送礼,就想方设法找学生麻烦,他们不会动手打孩子,让家长挑不出老师的毛病,这就叫手段。”
尤正义说,在当地,越是低年级的学生家长越怕孩子被欺负,送礼的风气就越浓,加上确实有个别老师不送礼就不断找家长麻烦,导致小学和幼儿园送礼现象比较普遍。
但作为一名带毕业班的高中老师,尤正义却没从家长手中收到过任何好处,尽管班里不少学生家境殷实,但只有在教师节那天,他才会收到“个别学生买的小礼物”。
尤正义打心底里鄙视那些索礼的老师,也希望自己不要变成那样,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毕竟工资挣得跟我没区别,又轻松,还能有‘额外收入’,现在想想,还是小学老师幸福。”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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